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缝隙,走出一个黑瘦的男子,双颊凹陷,眼睛却格外有神,警戒地看着胥漓。胥漓认识他,虽然见的次数不多,但他记得,这个黑瘦的男子是景王的亲信,殷铮。“阁下找我家王爷有何贵干?”殷铮眯着双眼,多年练就的敏锐洞察力告诉他,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不简单。“在下只是想有一处用武之地,不知是否能入得景王的眼。”胥漓目光不闪不避,从容答道。殷铮又打量了他一番,挥手唤出两个人来,这两人用黑布蒙住胥漓的眼睛,搜过全身之后把他扛在肩上进了王府。胥漓被人扛着,黑暗中的他有些惊讶,景王府上的戒备竟到了这样的程度,实在是让他没有想到。走了不大一会,他被放下来,黑布也解下,第一眼看到的,是一个衣饰精致,长相斯文的男子,胥漓弯腰一拜:“景王殿下。”风颜珹看了看他,“你想入我门下?”“是,不知在下是否能入得王爷的眼。”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,好像已经成竹在胸。“天下之大,只说这瑞京里,可去之处甚多,阁下为何偏偏看中本王。”风颜珹坐到书桌后,把玩着一枚章子。胥漓笑道:“天下虽大,但如今能称之为强者,不过尧华、北奕两国,北奕国内一王独大,无其他王族能与之匹敌,且北奕王经营数十载,手下能人异士众多,在下即便有幸入得门下,一时间也难有作为。而尧华新主登位不过数年,表面国泰民安,却处处暗流涌动,几方互相牵制,各有千秋,都是求贤若渴,对在下来说,机会更大。”胥漓见风颜珹虽然仍在把玩那枚章子,却不再低着头,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。深思熟虑权衡利弊,是让景王对他另眼相看的第一步,“在瑞京中,可选之处有陛下、长公主、端王、景王您和宁翼王。陛下身边是最好的去处,也是最不好呆的去处,且不说朝中贤臣良将甚多,只说陛下背后的长公主,和她培植的势力,实在是不缺在下这样一个无名小卒。长公主好男宠,将众多男子玩弄于股掌之中,在下实在难以接受。宁翼王志不在朝野,况且近日在下闻说他已住进公主府。再说端王,端王虽然广交天下能人,但多者不精,门客众多,却无推心置腹之人。景王您深谋谨慎,身边谋士门客称不上多,却个个都是忠心奇才,自然是在下的首选。”胥漓说完,静静地站着等着景王的决断,他所说的,是一个自命不凡的门客,想一展才学的心理,风颜珹听完,将手中的章子放下,道:“把面具摘掉。”胥漓一愣,“怎么,难道这面具下藏着什么秘密?”风颜珹眯起眼睛,虽然声音和记忆中不同,但这身形,太像他曾认识的一个人。胥漓稳了稳心神,抬手摘下面具,毕竟如今这张脸,已经看不出任何往日的痕迹了。风颜珹看到面具下的这张脸,既松了一口气,大笑道:“好一张妖媚的脸!怪不得你不敢去风戚染那!”胥漓心头掠过一丝苦涩,不动声色地将面具戴好,风颜珹道:“良禽择木而栖,是不是良禽,不是你自己说了算,本王日后自会考量。且下去安顿吧。来人,仔细伺候着。”“多谢王爷。”胥漓又被蒙上了眼睛,但这回他不是被扛出去,而是坐在二人抬的轿椅上抬出去,这第一步,他成功了。
“公主,前面有人拦路。”玉棋勒马道。几人催马连夜赶路,天蒙蒙亮时路上不远处有一匹马横在当中,马上坐着一个双髻小童。霍君离扬声道:“小孩,不在家好生睡觉,怎么挡在路中间。”“奉安公主,我家主人有信给你。”小童脆生生喊道,说着翻身下马跑到风戚染马前,双手举着信,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她。霍君离笑道:“哟,这小娃娃可不得了,水汪汪的眼睛招人怜惜的很,再过十年段漠云也及不上他。”戚染白了他一眼,接过信来,信封上书“公主亲启”,看字迹应该是苏明颜,展开信来看得一惊,霍君离问:“怎么了,莫不是瑞京出了事情?”戚染摇头,“医仙仙去了。”“那三公子岂不是要继承应元谷。”霍君离喃喃自语,如果是这样,就意味着苏明颜要留在应元谷中,对他来说可是个好消息。“墨书,你带上这个娃娃,咱们先改道应元谷。”
“谷主,奉安公主到了。”“请进来。”苏明颜将擦拭墓碑的手帕收起,不过片刻风戚染已在目之所及,霍君离非常识相的没有跟来,因为他知道,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。戚染站在医仙墓前,久久没有说话,苏明颜道:“家师年事已高,寿终正寝,并无苦痛。”戚染点点头,“我已找到你腿疾的根源,回去便安排人查探……”苏明颜凄然一笑,“这种毒现在已无人知晓,师父走遍天下,都找不到解药……”“你知道是中了毒?”苏明颜向来都称自己的腿是先天有疾,戚染以为他并不知道其实是毒药所致。苏明颜摇摇头,“也是刚刚知道,师父临终前才告诉我,可能他不希望我背负太复杂的命运吧。”戚染叹了口气,“此去皎城,虽然没得到宝藏的秘密,但是却意外知晓了你的身世,你……”苏明颜抬手打断她,“我并不想知道。那些东西对我毫无意义。”一个被下了奇毒的婴儿,身世能好到哪里去呢,既然如此,又何必自寻烦恼。“好吧。如今你是应元谷唯一的传人,往后如何,你自己思量。后天一早,我会动身回瑞京。”说罢,戚染便转身走了,她没有再看苏明颜,避免自己感情用事,公主府有公主府的规矩,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。
苏明颜看着她的背影,公主府的规矩,他很清楚,一旦踏进这个府门,只有死了,才能离开。继承应元谷,成为一谷之主,就意味着脱离公主府自立门户,他不指望公主会念在往日情分上放任他离开,而留在公主府,就要放弃应元谷。当初进这个门的时候,他就知道,会有这么一天。
“如果他选择离开公主府,公主真的会杀他?”霍君离看着风戚染站在窗前的背影,忍不住问。见她不答话,霍君离又问:“就不能看在他一心对你的份上破个例?顾青洛背叛,你尚且给他留一线生机,苏明颜从没有背叛过你,就不能饶他一命?!”虽然那一线生机没能让青洛活下来,但她至少没有狠下心去杀他,霍君离并不是想重提旧事激怒她,而是苏明颜并非因背叛出府,和从前的顾青洛简直天差地别,他不明白公主为何如此固执。“住口!”戚染怒道,霍君离的话让她又想起师父留给她的字条:往事随风去,为师替你把他埋了,不修碑墓,也就不必再挂怀。“我本就是个冷血的人,不过是多杀一个人,有什么不一样。”“当然不一样!”霍君离吼道,“冷血是对死亡麻木,而你这样是残暴!是杀人取乐的残暴!”“随你怎么想。”戚染淡淡应了一句。“不可理喻!”霍君离拂袖而去,他原以为风戚染虽然被人称作玉面修罗,却不是个胡乱杀人的残暴昏主;他原以为她和自己一样,并非生而嗜杀,如今看来,倒是他看错了。
戚染站在窗前,风吹过她的发丝,霍君离的怒吼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,她不想去解释什么,因为她并没有想好问题的答案。只是再没有人,能在这种时候,始终站在她身边,轻轻地说上一句,“只要公主开心就好”。合上窗子,她将思绪从那道记忆里的青影身上收回来,如果苏明颜选择了应元谷,她会不会真的杀了他,戚染自己也不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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