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奇要开始裁官减奉,这事情甘奇是经过深思熟虑的,开始甘奇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,连许多人的退休工资都要裁减。
但是稍稍一想,宋朝的官员,并非后世的公务员。宋朝的官员,比公务员的身份高了太多,基本上副县长起步的级别,所以子孙恩荫当官,上去也是副县长级别起步。
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,那就是士族,只要当了官,不论官职大小,不论出身高低,皆是士族,读得起书本身就不是真正的穷人家。
便是再如何清廉,他们都有钱,有土地,有宅邸。就算平时大手大脚花费,积蓄不深,凭借进士名头,至少也有一地大名,甚至一地名士大儒,哪怕就开个学堂招收学生,也不可能陷入贫苦。
所以,大宋朝真正当官的人,从来都不是穷人。
那么这些富人,何必还要用朝廷的俸禄去养呢?朝廷的俸禄给他们只是锦上添花,不是雪中送炭。但是朝廷支出的这么俸禄,却给朝廷本就不宽裕的度支雪上加霜。
对于退休官员而言,名头可以给,名声可以加,钱,坚决不能再给。
另外一方面就是恩荫,这件事情想要废除,难度太大。因为朝堂之上,每一个当官的,儿子都会有恩荫,这是所有人的共同利益,甚至许多人会恩荫几代。
比如富弼家就恩荫几代,孙子在南宋还得恩荫入仕,最后官拜同知枢密院使。晏殊的儿子晏几道就不用说了,没有恩荫,晏几道现在饭都不一定能吃不饱。
但也有不恩荫的,比如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,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,而今已然是侍御史了,在司马光手下当官。
这大宋朝,某些方面,其实还是有一定公平的,都是宰相之子,有些人就是考不上进士,有些人就是考得上。这其中肯定有人情往来,但是这其中,却也鲜少有太过分的营私舞弊。
换句话说,就是晏几道差得太远了,哪怕他能写出传扬千年的诗词,但是他就是考不上进士。究其原因不用多猜,只有一个,那就是写不好策论,不仅写不好,而且还是写得太差了,但凡策论能入流,也不至于中不了个进士。
这里面的对比很多,比如王安石的儿子王雱,自己考的进士,又比如司马光的儿子司马康,也是自己考上的进士。
(司马光无子,这个儿子是从大哥那里过继来的。司马光是宋朝少有的无子之人,老婆不出,也不娶妾,三十多年相濡以沫,最后过继了个儿子。传说包拯没有儿子,其实不然,包拯有两个儿子。)
对于这些官员之子而言,本身就占了许多的资源,不说生活用度,就说家学渊源,起点就比别人高了太多,不说长辈的见识与眼界,就说家里的藏书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比,还有余钱游山玩水行万里路。
这种高起点,考不过别人,怪谁?
甘奇越说这么分析,越觉得恩荫这件事情一定要废除,甚至甘奇也可以退一步,恩荫不是不可以,怕自己儿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将来活不下去,那行,可以恩荫。
但是不能上来就当副县长,当个办事员倒是可以,在衙门里抄抄写写的,当个刀笔吏,这是可以接受的。毕竟这个时代读书人是少数,能行文写字的就已经是人才了,到衙门里当办事员,到军中当文书,都行。这也算是能养家糊口,保证饿不死,也不浪费了行文写字的才能。
若是能在军中立功,那当个都虞侯将军的,也不是不行,这也是一条出将入相的路了。
甘奇想定这些,却也知道事情不能操之过急,得一步步来。
先要做的就是清查寄禄官,但凡寄禄不干活的,一律停止发放俸禄与所有补贴。
只是甘奇没有想到,哪怕是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步计划,到得朝堂上也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富弼,没有其他原因,就是因为他儿子考不上进士,将来恩荫,自然最有可能恩荫一个闲职,闲职十有八九就是寄禄,光拿钱不干活的,这是所有恩荫的起点。富弼现在是担心儿子,却不知道,将来连他孙子都需要恩荫。
所以朝堂之上,富弼开口:“甘道坚,你如此倒行逆施,乃是动摇国之根本。”
皇帝赵顼眉头已经皱起来了,他如今是真感受到了当皇帝的难处,这朝堂就没有一天不吵闹的。
甘奇也不看富弼,只道:“富相,而今军队裁撤之事已然如火如荼,禁厢一百多万,裁撤大半。怎么到得寄禄之俸要裁减,就不行了?裁减寄禄官的俸禄,怎么就动摇国之根本了?您老也是宰相,您老也主持过政事堂大小事宜,朝廷度支已经到了何等地步?连打仗的粮饷都供应不上,往后还要打仗,不改一改,能行吗?向钱庄借钱,富相也是不遗余力反对,削减一些寄禄官的俸禄,富相也是不遗余力反对。敢问富相,您老出个主意,在下便也想看看您老这几十年相公都是怎么当的?”
甘奇要发难了,回来好几日了,今日终于说起了粮草供应之事。
富弼听得这话,连反唇相讥:“老夫当朝之时,度支再如何困难,也不曾削减官员之俸!”
“笑话,您老当朝之时,自然不用削减官员俸禄,在下却是做不出您老那般的事情来。”
朝堂所有人都看着两人争锋,这回大多数人还是站在富弼这一边的,不用说,人人都有儿子孙子,寄禄不给钱,多少也是损失。
赵顼倒是向着甘奇的,因为甘奇在为他们老赵家省钱。
富弼听得甘奇之语,立马问道:“甘道坚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老夫做了何事啊?”
“何事?富相公怕是忘记了,您老不愿削减官员俸禄,却愿意给敌人送钱,这事情是不是你做的?辽人陈兵边境,您老就去送钱,还说什么一人能顶百万兵。我甘道坚做不出这种事情!”甘奇今日是锋芒毕露,富弼这一辈子引以为傲的事情,在甘奇这里,就成了丢人的事情了。
“你……老夫,岂有此理,老夫为国尽忠办事,你却敢如此羞辱老夫。竖子……”
甘奇更是直白:“昔日辽人陈兵,富相不思图强,反倒去送钱资助敌人。而今辽人陈兵,我甘道坚就打破燕云,打破中京大定府。今日,我裁军裁俸,以图强国,富相百般阻挠,莫不是一心向敌?富相莫不是收了辽人的好处?”
“竖子胡言,胡说八道。老夫历三朝至今,鞠躬尽瘁,天下人有目共睹。昔日之势,岂能是今日可比?昔日西北战事频频,辽人趁机陈兵,老夫出使辽国,不如此安抚辽人,何以安家国天下?”
富弼心中真的委屈,委屈的是他在辽国那般斡旋得来的成果,到得甘奇这里,反倒有了罪过。
“富相公,昔日今时,有何不同?西北战事停过吗?党项人到哪里去了?辽国战事停过吗?辽人到哪里去了?我可送了一钱安抚契丹与党项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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